說到明代的“威寧伯”王越,大同人實在是不應該不知道的,如果在明代當時,此人更是名震朝野,堪稱一時無兩。王越(1426-1499),初名王悅,字世昌,大名府浚縣(今河南浚縣)人。景泰二年(1451)登進士第,授御史。累官右副都御史、巡撫大同。明憲宗時官至兵部尚書,總制延綏甘寧軍務,以功封威寧伯,故而世稱“王威寧”。既為明代因功封爵的三位文臣(另二位為王驥、王守仁)之一,亦為首任“三邊總制”。去世后追贈太傅,謚號“襄敏”,故后世亦恭稱其為“王襄敏”。王越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文武雙全的奇才,既是能夠馳騁沙場、斬將搴旗的名將,又是才華橫溢、個性鮮明的詩人。我們一起來欣賞一下這位將軍詩人在鎮守大同時所寫的一首七律:
鎮樓秋爽
明·王越
瑟瑟西風吹雨晴,可憐佳節在邊城。
百年人有幾時健?一歲月惟今夜明。
撫劍不堪傷往事,舉杯空自惜離情。
君恩未報頭先白,贏得轅門說老成。
這首詩錄自清·順治《云中郡志》卷之十四《藝文志·題詠·云中郡八景》。明人陳全之所撰筆記《蓬窗日錄》中錄有王越的一首《云中中秋感懷》:“瑟瑟西風秋雨晴,可憐佳節在邊城。百年人有幾時健,一歲月惟今夜明。撫劍不堪傷往事,舉杯空自惜離情。君恩未報頭先白,贏得轅門說老成。”(明·陳全之撰、吳一琴等校《蓬窗日錄》)盡管二者題目不同,文字上也略有出入,但顯然為同一首詩,據詩題更可確定詩作以中秋為背景。此外,另一位明人曹學佺編纂的《石倉歷代詩選》又收王氏詩一首,題為《丁亥中秋》:“瑟瑟西風吹雨晴,可憐佳節在邊城。百年人有幾時健,一歲月無今夜明。魯酒為誰澆戰骨,商歌空自怨和盟。睢陽已死汾陽老,羞對兒曹說用兵。”由此可知更準確的創作時間:丁亥中秋。“丁亥”為成化三年,即公元1467年,時年作者41歲。
曹學佺《石倉歷代詩選》所錄之《丁亥中秋》詩與順治《云中郡志》所錄之《鎮樓秋爽》究竟是什么關系,尚待日后條件成熟時進一步考證。到底是作者王越本人為應“八景”詩而改詩題,還是后來志書編纂時改詩題以切“八景”,尚不得而知。
詩的開篇寫道:“瑟瑟西風吹雨晴,可憐佳節在邊城。”意思是說,塞上帶著寒意的瑟瑟秋風,竟然吹停了淅淅瀝瀝的秋雨,天終于放晴了;在這個應當舉家團圓的節日里,可憐我是一個人孤身客居在邊城大同。“瑟瑟”是專用來形容風聲的詞,“西風”是從西面刮來之風,多指秋風。古人每每喜歡以“瑟瑟”修飾秋風、西風,如“青城高處訪真仙,瑟瑟西風九月天。”(五代·真一子《游青城山》)“瑟瑟西風下建章,御欄無限菊花香。”(北宋·王仲修《宮詞》)“瑟瑟西風不受欺,自緣晚節在東籬。”(明·朱誠泳《菊》)“瑟瑟西風簾外卷,綠水紅村,小棹隨流轉。”(清·黃永《蝶戀花·曉發》)唐人白居易《琵琶行》詩中有“潯陽江頭夜送客,楓葉荻花秋瑟瑟”。鑒湖女俠秋瑾《更漏子》詞中有“云漠漠,風瑟瑟,飄盡玉階瓊屑”。“可憐佳節”也是古代詩人常用語,早在北宋時就有詩人寫過,“可憐佳節物,似不系衰翁。”(北宋·賀鑄《清明病中》)南宋詩人又道,“可憐佳節里,兄弟各東西。”(南宋·王十朋《中秋思鄉用瀼溪韻》)明朝人也寫道,“遙望好山空罨畫,可憐佳節負登臨。”(明·謝遷《重陽懷雪湖有作》)清人亦有詞寫道,“山菊經霜,可憐佳節近重陽。”(清·李殷相《減字木蘭花·發鶴浦,午憩丫魚所。口占》)邊城:臨近邊界、位于邊境的城市,本詩中指大同。全句充滿了“獨在異鄉為異客”般的離恨鄉愁。
第二聯,“百年人有幾時健?一歲月惟今夜明。”是作者結合身世,對景發出的感慨:人生一世,無非百年之壽,其中又有多長時間是康健的?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之中,算來今晚的月亮是最明亮的。
第三聯,“撫劍不堪傷往事,舉杯空自惜離情。”手握腰間懸劍之柄,不由得為往事傷感;舉杯飲酒,更讓人痛惜離別之情。
結尾,“君恩未報頭先白,贏得轅門說老成。”這又可說是這位將軍詩人此時的心聲:國君的深恩尚未報答,頭發已經白了;僅僅贏得了人們的一種贊譽:這位將軍在軍中是最老成持重的。古代忠臣、將帥們表達自己要報答君恩時,每喜說“未報頭先白”。如“仁君未報頭先白,故老相看眼倍青。”(北宋·范仲淹《依韻和并州鄭宣徽見寄二首》其一)“圣恩未報頭先白,西望長安淚濕巾。”(明末清初·樸仁老《述懷》其一)“轅門”原本是指古代君王出巡,駐駕于險阻之地,以兩車之轅相向交接成一個半圓形的門,后世亦指軍營的門或衙署的外門。如太史公在《史記》中寫道,“項羽召見諸侯將,入轅門,無不膝行而前,莫敢仰視。”(西漢·司馬遷《史記》卷七《項羽本紀》)唐代邊塞詩人岑參有詩,“紛紛暮雪下轅門,風掣紅旗凍不翻。”(唐·岑參《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》)“老成”則是說因經歷多,而顯得老練穩重。元人喬吉雜劇《金錢記》中寫道,“明日駕起一輛細車兒,著梅香相伴,叫兩個老成伴當伏侍你去。”(元·喬吉《金錢記》第一折)明代詩人金幼孜有詩,“敢憚勞行役,空慚負老成。”(明·金幼孜《早發白河》)清人周永銓亦有詩,“門前問字多俊英,堂上論文皆老成。”(清·周永銓《?溪吟贈歸愚子》)這里,詩人既有君恩未報的慚愧與自責,又有對自己戎馬生涯的肯定和得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