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欞剛染了層薄涼,抬眼便撞進滿目的紅葉黃花。風裹著秋陽的暖,慢悠悠晃過枝頭,把楓葉染得透亮,像誰把陳年的胭脂揉碎了,細細密密敷在葉尖;野菊也不張揚,簇在墻角根,黃得溫溫軟軟,倒比春日的花多了幾分沉實。
傍晚的光最是懂人心,不似正午那般烈,也不似深夜那般冷,斜斜地鋪在地上,把楓葉的影子拉得老長。一片楓葉打著旋兒落下來,像個遲暮的舞者,借著風的力道,慢悠悠轉了兩圈,才輕輕巧巧貼在青石板上。蹲下身來,指腹觸到葉面上細細的紋路,竟像摸到了歲月的褶皺。這葉子春天抽芽時該是嫩得能掐出水,夏天濃綠得能遮出一片涼,到了秋末,卻把一身勁兒都斂成了這濃艷的紅,不慌不忙,自有風骨。
墻角的野菊開得稠,一朵挨著一朵,黃燦燦的,把半面墻都映得暖烘烘。風過的時候,花瓣輕顫,不是春日桃花那種嬌弱的抖,是穩穩當當的,像老人搖著蒲扇時的節奏。有蜜蜂還在花叢里嗡嗡地鬧,不似夏天那般急吼吼,倒像是在跟花兒慢慢話別。我湊近聞,花香淡得很,不沖鼻,是那種要靜下心來才能捕捉到的甜,像老茶里泡開的棗香,溫吞,卻讓人記掛。
天漸漸暗下來,遠處的山尖籠了層薄煙,紅葉在暮色里成了深淺不一的紅,倒比白天更顯沉靜。搬張竹椅坐在院里,看夕陽一點點沉下去,把天邊的云染成橘紅,又慢慢褪成粉紫。風里的涼意重了些,裹著紅葉的香、黃花的甜,還有泥土里濕乎乎的氣息,一并撲在臉上。忽然想起小時候,總盼著日子快些過,盼著春天的風箏,盼著夏天的蟬鳴,覺得時光是條急流,推著人往前跑。如今倒覺得,時光原是條慢河,到了這秋晚的時節,才肯慢慢淌,讓人看清岸邊的紅葉如何紅透,黃花如何開足。
就像這黃昏,不慌不忙地收著白日的光,卻把最溫柔的色留給天地。中年人心境大抵也是如此,少了年輕時的熾熱,不再盼著事事都轟轟烈烈,反倒喜歡這樣的從容——看紅葉落,不嘆惋惜,只覺這是它應有的歸處;看黃花謝,不感悵然,只念它曾開得盡興。先前總被時間推著走,著急忙慌,老怕錯過些什么,如今卻懂了,日子不是用來趕的,是用來品的,就像這晚秋的風,慢慢吹,慢慢聽,慢慢把心事都揉進紅葉黃花里。
暮色漸濃,院里的紅葉悄然無聲,黃花也斂了瓣,只有風還在輕輕吹。抬頭望,天邊最后一抹橘紅也融進了夜色,可心里頭卻亮堂堂的。原來秋晚不是落幕,是時光把熱烈釀成了從容,把浮躁沉淀成了智慧,就像這黃昏,收盡了白日的喧囂,卻給黑夜留足了溫柔。
暮色之中,紅葉黃花愈顯沉靜。秋意正濃,黃昏正好。